棠予

弱水6

小米调去市局，还升了。大家给他送行。

小米喝大了，搂着邰伟哭：“哥哥哎，该去的人是你……”

在龙腾呆得时间长的老人都知道，邰伟从不请功，个人的能让的都让给兄弟了，让不掉的就是集体的，所以听说来了龙腾13年，还只是个小队长，邢志森都当上了局长了，其他的也都各自升迁，就他十来年不动窝，一天到晚乱糟糟邋里邋遢的样子，还酗酒，还打架，方木同他合住以后才好了一点。

可一开始的时候，邰伟是拒绝方木住进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住这里？”

邰伟看着门口认真问他的方木，还有旁边也一脸问号的总务科小季，烦躁地抓了抓凌乱的后脑勺卷毛。

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此事的张科一脸震惊：“你竟然让方木住邰伟那屋？？！！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邰伟都是一个人一个宿舍吗？”

小季说：“难道不是因为邰队官大有特权，而且宿舍里太脏太乱没人愿意住吗？”

张科捂住了脸，但想想，人说得也没错啊。

而那时候的方木，其实是知道邰伟拒绝的理由的。

邢志森早就和他讲过的，还在他读研三的时候，又一起和他息息相关的连环杀人案，他再次崩溃，意识被黑暗的第二人格占领，邢志森为了救他，就“出卖”了邰伟，跟他讲了一些邰伟身上发生的事，也绕不开去坦露了邰伟的第二性征。意思是人家那样子了都还好好的，你就这么经不起打击连个O都不如吗？

说真的，不管是那时候的第二人格还是后来清醒过来的第一个人格，方木都是很震惊的，毕竟，自大三时认识了这个邰队长后四年，中间两人见过那么多回，方木自己还是个心理学天才，却一丁点都没觉察出邰伟是个O。倒也是被邰伟的穿衣打扮和行为处事影响了判断，毕竟无一不像个男B，打架起来更是凶悍，与男A无异。这让刚知道邰伟第二性征的方木一度怀疑邰伟是个性别障碍者。

但是一旦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方木开始忍不住关注邰伟的各种细节，起初只是因为好奇。

方木开始发现其实邰伟很多地方是很O的，比如他的身材，再怎么锻炼肌肉也还是精瘦的，而且腰很细，他最开始认识邰伟的时候觉得他作为一个男B而且还是一个警察队长这身材板实在瘦弱了一点，后来看人打架那么厉害便也没多想，如今便是得到了解释。

再比如邰伟的食量，他虽然每天运动量这么大，但是吃的还没一天都不怎么动的方木多，主食每次吃一点点就饱了——却特别喜欢吃零食，这简直就是所有O们的共同爱好。

再比如邰伟泛滥的同情心。方木是孤儿，大三时的那场噩梦让他性情大变，抑郁，心智失常，经常出现幻觉，他能感觉自己要被淹死的那种窒息，却无能无力。邢志森带着邰伟一起把他送给了乔教授救治，乔教授收了他当自己的研究生，然后在每个寒暑假，当研究生宿舍楼里都空无一人的时候，邰伟总会出现，不管自己对他怎么冷脸，怎么排斥，邰伟总是笑嘻嘻地给他带吃的，给他买衣服——神奇的是邰伟自己穿衣服的品味实在老土，给他买的衣服倒也还行——有时候还会骑着摩托车带他出去溜达，或者陪他在有陈希的幻觉里演戏。三个人聊半天。

刚知道邰伟是O的时候，方木曾一度怀疑邰伟对自己是有企图的。这让他一下子很生气。

一切灾难的源头就是大三那年孙梅和吴涵之间相差十几岁的背伦关系，老0少A自古就不怎么被世俗接受，即使是现代社会，也容易被人指点遭人耻笑。邰伟也比他大七岁，而且——

还是一个被标记过的O。

这就是方木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一点点怀疑的最大原因，因为他从来没闻到过邰伟的信息素，不是打了抑制剂，而是被标记过了，其他人平时是闻不到他一点点味道的，发情的时候也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标记他的A的信息素。这就让大部分的人都以为他是B或者A。

方木没理邰伟一段时间，邰伟也不生气，开着邢志森的车，带着林虎、邢娜和廖亚凡来拖方木出窝，五个人去江边放孔明灯，卖灯的递给他们几支毛笔，几个孩子都很快写完了字让方木帮着一起放了各自的灯，回头看到邰伟这才收笔，走过去举着孔明灯转了一周，四句话，24个字，还挺工整：“亚凡笑口常开，邢娜少惹事非，林虎考上清华，方木笑口常开。”

16岁的邢娜叫：“你就这点文化，两个笑口常开。”

8岁的林虎也叫：“清华是什么？”

13岁的廖亚凡只是静静地看着23岁的方木。

方木冷着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看邰伟。

邰伟低头摸出打火机点灯，口中喃喃：“四个不让人省心的崽子……”

“你说什么？”方木瞪着他。

邰伟咧开嘴笑笑，江风把他一头不打理的卷毛吹得更是凌乱，这个O……实在是不修边幅得可以。

方木原本就很脆弱并且自作多情的那么点愤怒就这么平息了。

天才画像师恢复了冷静的画像的天才：

邰伟，对所有的A都没有企图，包括方木。他用浑浑浑噩噩虚度自己，用大大咧咧麻痹自己，他一方面很拒绝感情，把自己活得像个B甚至是A，不合警察仪容的半长发遮住了他曾被咬破腺体的淡淡痕迹，他不想取悦任何人，发情期都是靠连轴转的工作来度过，反正旁人也闻不到气味，难熬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挑衅嫌疑人，或者出去找个不构成威胁的B来打一炮。所以私下名声并不好，都说他私生活十分混乱，一屁股的风流债。

可另一方面，他又感情泛滥，极具怜悯心，不只是针对方木，他甚至可以包容下林虎母子。

——在刘念找来的时候，用自己的钱去养活自家ALPHA和别人生的孩子。

两年后，来龙腾分局报道的新人方木跟在总务科小季同志的身后走进宿舍楼。小季喋喋不休地介绍：“虽然听说你和邰队很熟，但是你还是考虑一下，这楼里就邰队那里还多一个房间，可是内务就……我可以给你在局子旁边那个小区租个房……”

“不用，我就住这里。”方木笃定地说。

他后来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很像陈希，一头黑黑的长发，高高的个子，白净的小脸上笑容温柔。

和他记忆力的、那四年幻觉里的，真的很像很像。

可他没有走上前，也没有停留很久，多看了两眼后便继续走他的路了。

后来有次讨论案件，邰伟问了个问题被秦明认为太白痴，怼得很凶。会议结束后，方木过来替秦明打招呼：“他不是针对你，他只是……”方木是龙腾分局里唯三和秦明走得比较近的人，也许是因为有共同的成长经历。而且虽然方木年龄更小一点，秦明却是更被照顾的那个。一度也让很多单身的O们和有女儿侄女外甥女儿子侄子大外甥还单身着的年长者们很不痛快，认为龙腾里最黄金的两个单身ALPHA都喜欢秦明。

邰伟了然地说：“放心放心，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不是看不起我，他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智商低的人。”

想想，笑了一下，补充道：“你刚认识我那会儿不也这样吗？根本瞧不起我。”

方木说：“孤儿大多感情封闭，找不到感情诉说的对象，即使有，别人也未必会理解或者在乎，而且容易被别人怜悯或看不起，没人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因为怕被人怜悯或看不起，就给自己建一座情感的围墙，迟钝可以防止受到伤害。一旦自己强大，还会主动的看不起别人。现在的秦明，那时候的我，都一样。如果我不是因为……”

方木没说下去，邰伟也体贴地及时转移话题：“所以你们这种眼高于顶的人看上的，也一定得是100分的完美爱人了。”

“并不是。雨天里走的会期待阳光，凉薄世界里的过来的，会喜欢爱善……”

“嘿哟，干嘛突然拽文啊。”邰伟挤眉弄眼，用手比霍了个黑长发的造型，“知道你喜欢这款的，哥帮你注意着，其实我觉得我们财务科的小范儿就挺符合的……”

方木看着邰伟喋喋不休的嘴，在讲什么，他根本没在听。

他想是的，每个人的喜欢都藏在自己的过往经历里，像林涛喜欢高冷的，而秦明喜欢阳光的，像他曾经喜欢纯洁善良的如陈希一样，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变故，他也应该还是喜欢着陈希那种女孩。

可世上没有如果。

只有邰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