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予

烟火1

海港新城边上的一座小区，是十几年前的拆迁安置房，小区不算很大，住的是当时相邻几个村或者大队里拆迁后搬置来的人，基本上都算是老邻居老相识。

小区入口有一家超市，不大，门口却很宽敞，放着1个喜羊羊的摇摇车，还架了两个小方桌，只要天气不是很极端，总是坐满了人，要不打地方牌，要不就是坐着聊天。

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大家的心思都不在牌上，彼此低声交流着，眼神都围在这个正在闷头帮忙搬货的年轻人身上。

“这个这么帅的ALPHA是谁啊？”一个邻居手肘撑着柜台问正忙着收银的沈素云。

“小伟的一个朋友。”

“男朋友？”

沈素云手里没停，眼睛却看过来：“你没看看人家比小伟小这么多吗？又这么帅，能看上我们家小伟？同事啦。”看邻居根本不信的样子，又急忙抬着下巴补充，“哎呀小伟的下属下属，真的，也是警察。”

那邻居更感兴趣了：“那人家结婚了没？有没有对象，我……”

沈素云说：“人家肯定还是要回龙腾的，你把我家小伟的事情放在心上吧！”

“噢哟我还不放在心上啊，你说说看，就龙腾那边，我已经给你家小伟介绍了多少对象了，他有去过一次，有去过一次吗？”

沈素云皱着眉，不做声。

方木捧着一箱酒进来：“阿姨，这箱放哪里？”

“哦，那里那里。”沈素云忙伸手指了指。

邻居抬头多看了两眼，等到方木转过身去，低声惊叹地说：“真的好帅啊！！还是个ALPHA啊，这都跟小伟回海港了，真不是小伟的……”

沈素云看看方木的背影，又看看邻居，摇了摇头。

邻居这才惋惜地点点头，可表情也是了然的意思。

这么多年的老街坊，沈素云自然也是能讲的也讲了一些，毕竟那时候大家也都看见过林昆多次，知道邰伟以前有这么一个男朋友，沈素云同大家说俩孩子领了证，准备过两年结婚的，但是林昆因公殉职，邰伟就单着了。她没想瞒着邰伟的婚史，如果再找人的话，弄到最后才发现总归不好，还不如一开始就坦诚布公，也能筛出真正能跟邰伟走到最后的人。

邰伟是肯定不会再回海港的，林昆死了5年后沈素云开始请人帮忙给邰伟在龙腾介绍对象，但是电话打了无数个，约了好些人，邰伟一个都没去看过。

沈素云每年会去龙腾几次，住上两天，就住邰伟的宿舍，反正他一人住一套套间，有两个房间，沈素云过去就给邰伟打扫卫生，洗换床单，买菜做饭，邰伟把宿舍弄得实在太乱，他下班回来吃饭的时候，沈素云还是没有整理完，先去给邰伟盛熬炖了半天的补汤，然后边做事边骂。

骂邰伟宿舍太脏，垃圾乱放，骂邰伟衣服难看，头发凌乱，骂邰伟就知道吃垃圾食品，从不懂得自己做饭。

邰伟喝着汤，陪笑说：“我那不是工作忙嘛。”

于是继续骂邰伟工作太拼命：“我要去问问你们邢局，是不是你们龙腾分局的A啊B啊都死绝了，要你在前面冲锋陷阵。”

邰伟笑：“你别去吓老邢了，他看到你心脏病都要出来了，而且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邰伟刚到龙腾的那几年大伤小伤不断，最严重的一次差点丢了命，沈素云差点要去和邢志森拼命，后来知道还是邢志森在枪林弹雨中把中弹的邰伟拖回来的这才作罢。

沈素云看着这样乌糟糟一团乱的邰伟气都不打一处来。

可就是这样，她也觉得，比他在海港的时候要好。

那时候林昆刚死不久，上面给邰伟放了长假，他就整天在外面酗酒，一喝一整天，喝得不省人事，甚至在大街上过夜。

沈素云每天夜里就在海港的大街小巷找他，那时候邰伟毕竟才25岁，还很年轻，有次沈素云找到人的时候邰伟的裤子都被几个小流氓扒了一半，她疯了一样的地上抄起个酒瓶子就冲了上去，人赶跑了，沈素云把仍旧醉得不醒的儿子的裤子拉上，然后就坐在旁边的地上嚎啕大哭。

这样的经历让她不敢再有第二次，第二天邰伟醒来她不停地求他“要喝酒的话就去认识的那几个店让妈妈好找好不好？！”

邰伟那时候就是个半死人，只会不说话的掉眼泪，但还是答应了。不久，调令来了，邰伟就去了龙腾。

每年林昆忌日的时候，邰伟才会回海港，去山上看完林昆就去喝酒，沈素云等到超市里打烊就去背烂醉如泥的邰伟回家。

直到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小饭店的老板娘急急忙忙给她打电话：“邰伟肯定是醉了！我是看到有一个年轻人，男的！进来就坐在邰伟的边上！我是一直看着的！人家来找我结账，我转头，人就不见了！就两分钟的事！素云啊，你别急，我已经让人……”

沈素云扔下电话就跑了出去，她眼前不断闪回多年前那些小流氓们摸上邰伟大腿的肮脏的手，她边跑边找，边哭边叫：“小伟，小伟啊——”

看到被人背着走的邰伟的时候沈素云觉得一定是自己每月初一十五都去庙里给邰伟祈福所以菩萨显了灵，她泪流满面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抬手就扒人，邰伟那醉得不省人事的沉重的身体就后仰着倒下来，又急又累的她根本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而那个背着的人却没有逃，立刻转过身来抱住了邰伟即将撞在地上的脑袋。

跟着一起跌坐在地上的沈素云手里还紧紧抓着邰伟衣服的一角，她失神地看着小心翼翼抱着邰伟头的年轻人抬起英俊的脸，平静地说：“阿姨，我是方木。”

 

 

沈素云一共就见过方木五次。

后来每年的这个日子，沈素云不用再出去找人，方木总是会在12点前把醉醺醺的邰伟背回来。然后就告辞。

邰伟从来不知道。

沈素云曾经问：“为什么不让小伟知道？”

方木说：“邰伟……应该还没有做好准备让别人知道他的事。”

沈素云不知道，其实方木自己也没做好准备，甚至，那个时候，方木也不知道以后他们会是这样的发展——

他，会爱上邰伟。

可沈素云是有私心的。

三年前邰伟电话里说宿舍里搬来了新同事，让沈素云不要来他宿舍了，他给她租宾馆住。沈素云只是闲话家常地随口问新舍友叫什么名字。

“方木，呃，是个BETA。”

沈素云惊讶地把正在记录东西的笔掉在地上。“方木？”那，那是个ALPHA啊，怎么能和小伟住一起呢，虽然有两个房间，可……

可小伟也三十好几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之后沈素云去龙腾就再也没去过他们宿舍，邰伟心虚，也没敢把方木带到沈素云的面前，唯恐被发现了方木的第二性征自己百口莫辩。沈素云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内心，曾是期望方木能和邰伟发生点什么的。

可却叫她失望了好几年。

昨天夜里，方木照样背着邰伟回来和沈素云一起将他放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方木突然抬头：“阿姨，我可以睡客厅吗？”

沈素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哦哦，好，好的，我去给你拿被子。”

今天早上，邰伟一直没醒，方木就过来超市帮忙。老街坊们都看在眼里，充满好奇，毕竟这是一个比邰伟小很多的年轻ALPHA，而且应该是没有结过婚的。他们都来问沈素云他和邰伟的关系。

可是叫沈素云怎么说。

她也不知道。

——而且，现在的她，并不太希望方木和邰伟在一起。

 

 

可方木，却是准备好了的。

昨天他去和邢志森请假说要去海港，邢志森很惊讶。他之前去了那么几次，都是当天下班后坐大巴过去，第二天早上再坐最早的大巴回来，邢志森并不知道。

他和邢志森说：“我想去找邰伟。”

他早上见到了秦明。

三楼过道最西边的阳台，玻璃覆盖，视线通透，阳光也很好，因为主要功能是连着消防通道，所以少有人走，秦明喜欢在这里喝咖啡休息，方木喜欢在这里思考案情，他们常常相遇，聊案件聊天，成为朋友。

秦明和林涛在一起了。

是李大宝发现的，尽管秦明一定是仔仔细细洗过了澡做了清理，可李大宝异于常人的鼻子还是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林涛的信息素，还有精♂液的味道。作为秦明为数不多的朋友，李大宝和方木一样，并不希望那个人是林涛。

不是林涛不好。

作为朋友，林涛非常值得深交，可是作为伴侣，林涛实在素行不良。

虽然知道嚼舌不好，李大宝还是忧心忡忡地把这事告诉给了方木。

方木走进阳台，秦明回头看了他一眼，仍旧没什么表情，但是方木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很开心啊！”方木说。

秦明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边喝咖啡边模糊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你在给我画像吗？”

方木没做声。

秦明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画出来了？”他的耳朵渐渐红了。

即使心中已有牵挂，方木还是觉得这样的秦明单纯得可爱，这和他在解剖尸体上的认真和专业完全不一样。对于秦明和林涛的将来，方木比李大宝看到的要多，可是……

可是秦明现在很开心啊。

这种正当下的拥有，不比什么将来重要得多？

方木和邢志森说：“我想和邰伟在一起。”

邢志森抬头看着这个立正姿势站在自己办公桌前的年轻ALPHA，五年前，他为了挽救方木的意志，将邰伟的一些事情告诉了他，可是他没想到，方木最后会喜欢上邰伟——在知道了邰伟的过往之后。

他钦佩这个年轻人，可他并不为他是适合邰伟的人。

“十多年前，邰伟带着个人一等功来到我龙腾，哪里最危险他就往哪里冲，我知道，他这是在找死，也确实差点好几次让他成功了，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眼看着这几年他的状态越来越正常——方木，我不希望你破坏掉。你的PTSD，你身体里住着的第二个灵魂，随时会伤害到邰伟，我不认为他还能经得起再一次的打击。”

“我的病，已经很久没有再犯。”方木缓慢而坚定地说，“而且，邰伟根本不愿意在心理医生面前提起那些事，你不得不承认，知道一切的我，才是他最好的心理医生。”

邢志森怎么不承认，方木来了以后，邰伟这几年的状态在快速好转，曾经经常忘记吃饭，现在一日三餐定时，脾气好了很多，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甚至，方木最近在逼邰伟戒烟，邰伟也乖乖听话，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他以为知道邰伟的一切的方木，只是出于同情，而不是爱。

“我一直在查找资料治疗邰伟，他的失眠已经很有起色，不借助酒精和安定也能够睡整夜觉，还有，他对事情的痛感度，我也在干预……”

“但是并没有什么起色，他每次从海港回来，就像死过一次。”

“那是因为他的身体里还有着林昆的标记。”方木快速地反驳。

邢志森看着他。

方木还在强调：“ALPHA死亡后被标记的OMEGA自杀的例子非常多，您应该知道。”

邢志森笑了一下，他知道方木的决心了，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说：“其他我不知道，但确实，邰伟这家伙这两年比较会捯饬自己了，比刚来那会儿顺眼得多。”

方木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