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予

邰伟下午才起。

去上厕所。

看到客厅里坐着看书的方木，说“木木早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叼着牙刷冲回客厅。

“你怎么在这儿？！”

方木从书里抬头，问：“饿了吗?”

邰伟浑浑噩噩地去冲了个澡出来，方木把饭菜微波炉热了摆上了桌。

邰伟坐下来就吃，湿漉漉的刘海散在额头，脖子处的发梢还滴着水，顺着细长的脖颈洇入了衣服里。

方木别过了眼睛：“你赶紧吃吧。”去客厅看书。

吃完饭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机开着，邰伟换了十几个台才到体育频道，于是两人看球赛。

方木抓了一下手里的书，说：“邰伟……”

“嗯？”邰伟眼睛没离开电视屏幕。

“其实你不要紧张，我没想揭你伤口和你聊过去。”方木说，“我们，聊一聊将来。”

邰伟终于转过头来正经看方木了。

“将来？”邰伟极少的OMEGA特征里头最突出的就是这双漂亮的眼睛，此时里头满是困惑。

方木很难得这么近、又这么认真地和邰伟对视，他没忽略邰伟眼角的皱纹。他也从来没回避过邰伟比自己大很多的事实。

——可就是这个并不年轻的男人，这个已经被别人标记过而自己从来也没有闻到其信息素的O，一步一步的，一年一年的，渐渐入了自己的心。

想疼，想照顾，想保护。

“我们……”方木一开口就改了主意，咽了下去要说的话，然后身子前倾。

准确无误地亲上了邰伟的嘴。

只是嘴唇相贴，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方木就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脑内电闪雷鸣。

邰伟呆了好几秒才脖子后仰着离开了方木的嘴唇，他看着方木的眼睛，方木沉重急促的鼻息喷在他呼吸的方寸间，邰伟非常用力地推开了这具年轻火热的ALPHA的身体，然后迅速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手脚慌乱地一下子蹦离了方木两米远，中间撞上了茶几角。

疼，疼得龇牙咧嘴。

屋子里有点尴尬的安静。好在方木骂了一句“傻逼”。

邰伟揉着腿，一脸埋怨：“木木，你发什么神经！”

方木要弯腰看他撞到的地方，邰伟又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那个，我，我现在宿醉没醒，可能产生幻觉了，我我再去睡一会儿。”

就要往房间里去。

方木刚站起身，门口传来钥匙声，邰母开门进来，看到客厅里的两个人：“醒了。”

邰伟说：“还有点晕，我再去睡一会儿。”

沈素云说：“别睡了，收拾收拾，一会儿蔡东成来吃晚饭。”

邰伟以为听错了，说：“哈？”

蔡东成是邰伟的初中同学，现在也在龙津，是个医生。妻子在孩子只有一岁时车祸去了，后来就一直单着了。

他是b，再婚却想找个o。其实他经济条件还行，给他介绍的也不少，前几年他忙着升职称，也没时间想别的，这几年才开始有了续弦的想法，短暂的处了几个，最后都没成，后来其中一个中间人不知道怎么就介绍了邰伟给他了。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同意了。

蔡东成和邰伟在龙腾因为工作接触过几回，邰伟带嫌疑人去做体检，还是蔡东成先认出他来，两人上学时候并没什么交集，就客气了几句，第二回遇上了才留了联系方式，邰伟有时候有医学上的问题也会直接打电话给蔡东成，蔡东成不在手术的话，都会很快回复邰伟。邰伟觉得这个中学同学还不错，电话里约了有空喝酒，但是两人都忙，一直没成行。

后来沈素云给邰伟说谁谁谁给他介绍了一个医生，邰伟听这些从来都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根本没当回事，沈素云说了名字时邰伟才一愣：“谁？”

沈素云这才知道两人是初中同学，说：“那挺好的，都认识的。”后来想想，那蔡东成既然是知道邰伟和林昆的，还答应了相亲，是不是代表本来就对她家邰伟是有意思的。这让沈素云高兴了好久，知道他们在龙津因为工作忙，一直都没时间好好聊聊，最重要的是邰伟根本不上心，于是就自己和蔡东成说了邰伟每年这个时间要回海港呆几天，说如果蔡东成有空恰巧回海港的话，可以到她家来吃饭。

蔡东成就来了。

还提了水果带了礼物。

蔡东成偏瘦，中等身材，架一眼镜，斯斯文文的，长相也就一般吧，站邰伟身边……

方木微微弯了弯嘴角。

沈素云给蔡东成介绍方木：“我家小伟的同事，正好到海港来办事。”

蔡东成感觉方木是个A——但很年轻，也很英俊——于是，他也很善意地朝方木点了一下头。

邰伟躲进厨房问沈素云：“他还真来了？为什么？什么意思？你怎么联系人家的？”

沈素云手里忙活，没抬头，说：“我觉得方木不适合你，这个比较靠谱。”

邰伟也不傻，知道沈素云在说什么，叫道：“怎么又扯到木……”想到下午的那个吻，突然没了音。

顿了一下说：“我不会再婚了。你以后别做这些有的没的。”端了一盘菜出去了。

一顿饭吃得客半不尽，主半不欢。沈素云和蔡东成全程聊着天，邰伟也不大好意思冷对客人，还是搭了几句，倒是方木一直默默吃着饭。

沈素云问蔡东成第二天的安排。

蔡东成说：“明天要上班，今晚就回龙腾了。这次请假回来是看外婆的，她身体不大好。”

沈素云忙问候了老人家的健康，然后说：“你们在龙腾的同学也不多，以后有空可以多走动。”

晚上送走蔡东成，邰伟和方木也要准备回龙腾，方木在门口穿鞋的时候磨蹭了一下，邰伟就先下去发动车子了。

方木系好鞋带站起身，抬起脸来看着站门口的沈素云。

“阿姨，是因为我比邰伟小吗？”

回程两个小时。

方木难得要开车。邰伟就把副驾的椅子放倒，作势要一路睡回去。

路况还不错，才九点不到高速上已没多少车辆，车里低低地放着老歌CD。

很老的老歌 ，还是CD。

因为车子是刑志森的。

当年林昆的摩托车，邰伟骑了十几年，终于连维修配件都找不着了，车子去年年底最终彻底报废，邰伟想办法把车子弄进了宿舍，就放在角落一处成了摆设，有时候搁件衣服挂个东西什么的。

之后邰伟就一直没买车，公事有公车，私事就借刑志森的——刑志森对邰伟有着不一般的纵容——方木刚认识他们的时候，刑志森还是邢队，走哪儿都带着邰伟，顺说彼时那个就一心想表现想协助破案的年轻气盛的方木还真的实打实地看不上那乌糟糟的行动派邰伟。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邢队成了邢局，邰伟成了邰队。如果有什么的，也早就该有什么了。

有段时间邢娜叛逆，一直黏着邰伟，要嫁给他，刑志森知道了，就笑了几下算是回应了女儿的挑衅，并没有很想管的样子。

刑志森有时候会劝邰伟，买辆新车，钱不够的话他可以先借给他。邰伟说：“老邢，不大气了啊。不就开了几回你的车吗？又不是不给你加油。”

两人心知肚明的所言非他。

邰伟为什么不买车，邰伟自己知道，刑志森也知道。

当然，方木想想也知道的。

林昆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每失去一件，就是和林昆的一次告别。

再下来，就剩永别了。

邰伟徒劳的想让时光停滞。

方木对刑志森说：“你给了邰伟一个安全空间，可他沉溺其间不愿自拔，伤口化脓了也捂着，不透风，不透气。不会死，也不能活。”

刑志森笑了一声：“所以我是没办法，把他扔给那些心理专家，你看他看起来这么好说话，可林昆那个死结，谁也解不了。”他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这个年轻人面前。“但是方木，邰伟信任你，我也信任你。”

“所以，别让我们失望。”

宽厚的手掌拍在方木的肩膀上。

副驾的邰伟调整了一下姿势，稍稍侧了点身子。

“第一年……”方木没回头，看着前方缓缓开口道，“我从小饭馆里背你回家，你很轻，也很能哭，我背上湿了好大一块，我想，你不是我认识的邰队。”

邰伟慢慢地张开眼睛，没说话。

“第二年，嗯，你帮助我接受了陈希的死亡，你让我向前看，可是我背着你的时候想，这傻逼自己都做不到，我居然还让他哄好了。”

“第三年，我搬进你的宿舍，你请假回海港，我说我跟你一起来玩两天，你说你家里有事不方便外人在场……外人……”

“第四年，小饭馆老板娘给我指了一条路，说新修的，到你家很近，可以不用背你太久……我没走。”

“第五年，我想，我还要浪费几个五年？所以邰伟……”方木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回前方，“我不是冲动。”

邰伟过了一会儿，才状似自然地再次调整了一下姿势，打了个呵欠说：“木木，休息的时候别老窝在宿舍看书，都读出问题了……”

“哎——”邰伟又补充，“回去见一下杨芸？”

方木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每年都是坐最早的大巴回龙腾的……”

“我就一路看着窗外，看着，看着外面天渐渐亮了，看着太阳出来了，红红的，特别好看，有时候有霞，能映红半边天。那时候，我总是希望当时坐在我旁边位置上的人是你，然后我就指着太阳给你看，喏，新的一天。”

方木自个儿笑起来：“是不是特傻逼。”

邰伟说：“傻逼。”

简直是一路熬到宿舍的。

邰伟简单洗漱完回自己房间，关上门，看着门，然后慢慢伸手过去轻轻地上了保险，然后，继续看着门。

方木刚住进来那会儿邰伟稍有点尴尬，总务科的同事当他是beta，方木也以为是，所以，他无法说出拒绝合住的理由。

后来就习惯了，方木比他小那么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木才上大三，下意识里邰伟一直觉得方木还是个孩子。

而且方木安静，平日里就是在宿舍里看书研究案件，也能帮他分担些家务，做饭也还行。虽然还常常管着他：不许抽烟，准时吃饭等等……但作为室友，方木还是完全ok的。

工作上自然不必说，邰伟是无条件地信任这个年轻的天才，他自己和方木说：“我们哥儿俩一个能文一个能武，所向披靡。”

后来方木也开始跟着他锻炼，ALPHA天生的优势让方木很快就炼出了饱满的肌肉，让一直不管怎么锻炼都还是精瘦的邰伟羡慕不已。

这样子的方木很招人喜欢的。知道他跟方木好，请他拉媒的不少，他还挺得意的，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

对他来说，方木是弟弟，恨不得得是儿子。所以，这么久合住以来，他卧室的门都是直接带上，没有反锁过。

他看着现在反锁上了的，愣了好一会儿——这是恶心方木还是恶心自己啊——又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解开了。

这样的意识行为让邰伟自己也很烦躁，拍了一下脑门，转身离开门口。

——并不知道方木站在门外，将落锁解锁的细微声响，已听了个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