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予

关宏宇之后挺长时间没有见到关宏峰。

关宏峰忙，周巡也忙，关宏宇弄那个物流公司，更忙。

后来过年的时候家中祭祖，关宏峰给关宏宇去了个电话，又请教了亲戚中的长辈，总算像模像样地一起操办了。

兄弟俩凑一处也没说其他，都是手里的活、嘴边的话。

没人提周巡。

弄完关宏峰去洗了个手上了个厕所，关宏宇在门口抽烟，关宏峰出来看到了，问：“还没走？”

也不等关宏宇回答，就带上了门下楼。

关宏宇在他后面跟着，到楼下的时候关宏峰没回头，径直去取车了。关宏宇在门口看着他背影，没忍住，喊了一声：“哥！”

关宏峰停住，半转过身来。

关宏宇的话堵在喉咙里难受：“你……是因为我吗……”

关宏峰看了看他：“好好过你的日子。”转身走了。

市区召开紧急会议，大老晚的把各地方的刑侦直接负责人喊了去。

会议室里头大领导们的会议还没结束，一部分人先到了，在走廊里等着。

因为是晚上，走廊一排的窗玻璃被白色的日光灯照成了镜子，周巡叼着烟靠过去开始摆弄头发。

“关队——”

周巡抬头，关宏峰正好刚刚从他身后经过，被人喊住了。

他们就在周巡身后聊起天来。

周巡挡着那人，他面前那扇窗玻璃的镜子里只有他和关宏峰。

因为不是直视，所以他也一直没收回目光。

那之后他还见过关宏峰一次，因为有点难堪，他跟人点了一下头，就全程没有交流。

这一次又过去些日子了，连难堪都没有了，剩下的感觉……还是有点酸涨，可又挺淡的，没以前那种堵得慌。

最盛时期应该是高中时候刚知道自己喜欢关宏峰那会儿，毛头小子情窦初开，其实根本藏不住的，可关宏峰看不懂，还有样样同步的赵馨诚在旁边，是天然的掩护，而且关宏峰厉害啊，成绩笑傲全年级，吊打他和赵馨诚，他的爱慕他的崇拜，没人会多想。可他蹬着自行车在上下学路上飞驰的时候，当风扑在脸上的时候，当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他仍旧会激动地想向全世界呐喊：我喜欢关宏峰！！！之后，关宏峰就和伍玲玲在一起了，他心里酸酸涩涩，那是青春的全部。

在关宏峰和伍玲玲离婚前，他是不敢起一点心思的，所有的奢望都在和关宏宇的纠缠中演炼个遍，结果人离婚了，那种被压抑的又被扭曲释放的心思突然就活络得收不住，彻底爆发，直到被人实实在在地给赶出来他才真正给自己和关宏峰之间定个性，这辈子就根本没可能。

他当时是难过的，崩溃的，绝望的。

可哭过一场，烧过一夜，他再回想前一天的那些，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好像事情本该就如此。

他的死心里隐隐有着尘埃落定的踏实。

他不是圣人。他终究没舍得离开自己崩溃之时关宏宇给予的那个坚定的拥抱。

他不是圣人。那人和关宏峰说完事情又去和其他人打招呼，于是关宏峰转头朝窗玻璃的镜子看过来时，他的心脏依旧有0.1秒轻微的漏跳。

他不是圣人。有时戴假的面具，有时开真的玩笑，他是普罗大众，他是芸芸众生。

他就一个俗人。

他笑着转过身去跟关宏峰打招呼，揶揄地笑：“这人呢，就这么一辈子，你这都离了，喜欢那谁就赶紧追，可别再憋坏喽，啊。”

关宏峰勾勾嘴角，又转过头去看着玻璃。

周巡看到了他的眼神，也弯起嘴角自己扯了个笑，然后闷头抽了一口烟。

好在，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

关母去世后的第三个清明节，关宏峰买了红墨汁和毛笔，蹲在母亲的碑前描红，关宏宇站在旁边看，一低头，看到关宏峰头顶隐隐约约的白头发，在太阳光底下反着光。

虽然他们是双胞胎，但是关宏峰这两年明显老了一些。两人站在一起，竟有四五岁的年龄差之感。

关宏宇心中一下子难受起来。

出来照样各自去拿车，也没多说什么话，等红绿灯的时候偏偏并排遇上了，关宏宇说：“一起吃个饭。”他看到自家哥哥微微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随便找了个小饭店，叫了几个菜，关宏宇要喝酒，还要拉关宏峰一起喝。

“我是重感冒才今天给我放了假的，现在还晕着呢。”

关宏宇不依不饶：“正好酒精给你杀杀毒。”

关宏峰说：“你喝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你明天自己来取车。我明天还要去值班。”

关宏宇说：“行吧。”自己喝起来。

话匣子也打开了，从小时候的事，聊到各自现在，大部分都是关宏宇在说，关宏峰补充补充，然后关宏宇跟自家哥哥大倒开物流公司的苦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奇葩事，中间提了一回周巡：“他妈的就是不管我，他一个电话的事。”

关宏峰却胳膊肘往外拐：“这我赞同周巡，是我我也不打这个电话。”

关宏宇说：“你们就是死脑筋，又没多大的事。”

关宏峰说：“一出事就是事了。你这个明显……”

关宏宇不爱听：“得得得，家里那个教训我，出来吃个饭你还教训我，反正那生意也黄了，不提了不提了，不就是少了俩月的进账嘛。”又仰头喝了一杯酒。

关宏峰将车开到楼下，推了推在副驾上张着嘴打呼的关宏宇，关宏宇睁开迷蒙的双眼看了看：“到家了啊。”拉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差点摔一趔趄。

“能行吗？”关宏峰问，也不提送他上楼。

“行。哥，你那什么，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听你说话都难受。回头见了啊。”关宏宇打着呵欠转身，也没提请他哥上来坐会儿。

等周巡加完班到家，就看到关宏宇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高声地打着呼噜。

周巡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茶几上，一边摘帽子一边用脚去推人：“干嘛睡沙发？”

关宏宇被他踩醒了，闭着眼睛嘟囔：“一回来就去给我爸妈上坟，身上有纸灰，还没洗澡。”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周巡一身警服，咧开嘴笑：“制服诱惑……”

“惑你个头。”周巡说，“快去弄点吃的，我饿死了。”

关宏宇清醒了，提着眉毛瞪大眼睛：“我操，过节人手不够，我堂堂一个老板可是亲自开着擎天柱日夜兼程地赶回来送货，然后又去给我爸妈上坟，我可是两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啊，你好意思吗你。”

周巡把帽子放在茶几上，眯着眼睛说：“比苦是吧，就为了这个清明节，我半个月没休息了，跟着全市大排查，今天还被抽调，他妈的站了一天，喊了一天，嗓子都哑了，你是不是要跟我比？”

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制服上星星点点的纸灰印子，黑着脸站起身：“我先去洗澡。”

等他洗完出来，热气腾腾的面也上了桌，关宏宇还打电话给楼下小餐馆点了两个热菜让送了上来。

周巡吃饱了吃满意了这才给了点笑脸，收拾着去洗碗。

等关宏宇洗完澡出来，周巡已经回卧室了，厨房的灯开着，因为知道他有洗完澡喝水的习惯。

关宏宇喝完水，关了厨房的灯，进了卧室，发现周巡都已经睡着了，从被子里露出半湿的头发和紧闭的双眼。

可周巡的睡相并不好，马上就要开始翻了，所以，不知道明天早上的头发又要翘成什么模样，应该是要折腾半天的样子。

关宏宇把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往前调了十五分钟。

然后拉开被子钻了进去，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边关灯，一边躺了下来。

刚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旁边的人翻了个身，一条腿压上了他的肚皮，关宏宇伸手微微摩挲了一下周巡的大腿，很快跟着进入了梦乡。